枇杷心事
春茶下樹后,祖母家的枇杷也該熟了。祖母扭著小腳從外邊屋來到里邊屋,手里拿著一把柴刀,要我幫她砍些杉樹枝和荊棘。我心里清楚,這些東西攔在枇杷樹下,是防范別人上樹偷摘枇杷的。祖母帶我爬上坡頂茶園的條壩上,看中一棵,就奔它而去。杉樹枝砍下后,從茶園的條壩上翻到馬路上,祖孫倆各拖拽著幾棵杉樹枝回家。沙石馬路上頓時灰塵四起,拖痕累累。最難砍的就是那些帶刺的荊棘叢了,一不小心就會扎得破皮流血。
外面那棵枇杷樹是防范的重點。主要靠外面的那棵枇杷樹品質優良,果實大且甘甜,因靠近路邊,枇杷樹樹枝開叉低,容易攀爬。兩一個靠近里面,長在石磅上,傾斜而長,底下直溜光滑,難以上樹。祖母從豬欄里拿出一把鉛絲,一把老虎鉗。這些鉛絲都是祖母平時看到撿拾積攢起來的,把杉樹枝和荊棘叢攔在外面那棵枇杷樹下,再用鉛絲綁好,固定在枇杷樹上。祖母那雙滿是老繭的手好像是一雙鐵手,杉樹枝的尖利和荊棘的利刺仿佛刺不進她的肌膚里。祖母扭鉛絲的樣子最滑稽。撿拾來的鉛絲長短不一,粗細各種。為了綁住杉樹枝,要把幾根鉛絲接起來,只見祖母手握老虎鉗齜牙咧嘴使出渾身力氣。兩顆搖搖欲墜的門牙也都顫抖了起來,臉龐扭曲擠兌在一起,哈喇子沒把持住流了下來。綁好了后,祖母用手試了試,覺得可以了。雖然不能上樹,別人也可以用長棍子摘。祖母就整日坐在自家的門前,看護著即將成熟的枇杷。
那是一個初夏的周末,星期六中午放學回家,祖母正坐在家門口的枇杷樹下。見我放學回來,就把看守枇杷的任務交給了我。周末小孩子們都從學校里放假了,滿樹黃橙橙的枇杷也成為了防守重點。眼前兩棵粗壯的枇杷樹結滿了果實,壓彎了枝頭。黃彤彤的枇杷綴滿了枝葉間,散發著誘人的色采。祖母告訴我說,再過些日子就可以采摘了,等拿到集鎮上去賣掉,就可以給我買糖果吃,叫我小心看好,不要讓人家來偷摘。我接過祖母手中的竹竿,坐在椅子上,把腰桿伸得筆挺。
祖母剛離開不久,就從后墻的角落里冒出幾個人來,手中都挎著個竹籃,看樣子是打豬草的。他們見我一個人,就慢慢朝枇杷樹下靠攏了過來。我警惕地站了起來,問他們想要干什么?為首的大頭笑嘻嘻的對我說,他想告訴我一個重要的秘密。說著,就把我拉到一旁。有一搭沒一搭不知他在胡謅些什么。這時,我眼睛的余光瞥見枇杷樹在不停的搖晃,我方知上了他們精心設計的圈套,趕緊甩開大頭,沖了上去,他們已是聞風而逃,地上滿是殘枝敗葉,一派狼藉。
我本可以把地上的殘枝敗葉藏匿起來,不想讓祖母知道??蓺獾氖蔷褪沁@個詭計多端的大頭,滿腦子都是壞水。上次過河打豬草,他在木板橋上偷偷的撒了一些沙子,結果,我和另一個同伴掉進了水里,差點把大頭的肚皮給笑爆了。這次,我可不能放過大頭。大頭身高體壯,盡管我有點懼怕大頭的淫威和蠻橫,但有我祖母出面,我是不怕的。祖母從河里洗完衣服回來,我就把剛才的情況告訴了祖母,并把罪責全都歸咎于大頭身上。祖母放下手中的衣盆,扭著小腳拄著手杖“篤篤”朝大頭家奔去。
上學那天,大頭就在路上把我攔下,罵了一大堆下流不堪的臟話,還揮舞著拳頭作勢要揍我,我逃之夭夭。我和大頭就此結怨。幾天后,枇杷終于成熟,可以采摘了。該是我一顯身手的時候,我拿著竹籃得意的爬上枇杷樹,我身手敏捷,在樹枝上來回跳躍。樹下有玩得好的同伴,我會摘下一串朝下面拋去,他們會在地上爭搶著。我在樹上瞥見大頭幾個死黨正在屋場外遠遠的看著,眼睛都直勾勾盯著樹上的枇杷。越是這樣,我越是來勁,揀一些大個的枇杷朝人群中丟去。用了大半天的時間,終于把樹上的枇杷采摘完畢。黃橙橙的堆滿了籮筐,祖母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。
我從樹上下來,對著籮筐里的枇杷挑挑揀揀,挑揀出最熟透的枇杷,剝了皮,炫耀似的,連枇杷核一起吞了下去。甜蜜的汁水蕩漾在了我的臉上。這時,我看見大頭派出他手下一名小將對我說,你剛剛是不是吞下了枇杷核,我點了點頭。那人驚訝的告訴我說,不得了,吃下枇杷核,是會在肚子里生根發芽,到時是會從頭上長出枇杷樹來的。我對他們這種無稽之談嗤之以鼻,根本不加以理睬。誰知,又有同伴走了過來對我說,這是真的,他有個親戚就是吃了枇杷,沒有把枇杷核吐出來,結果,頭頂上長出棵枇杷樹,后來,開刀手術才弄出來的。我一聽,覺得這個同伴沒有撒謊,他和我關系友好,不應該騙我的。我頓時神色慌張了起來,想吐又吐不出來,原本高亢的情緒一下子跌入到了低谷。大頭他們站在一邊幸災樂禍了起來,朝著我指指點點,我表面上的鎮靜難以掩飾內心的恐懼。感覺枇杷核進入胃病,正落地生根,肚子里正在攪動,一點點的在把根須扎進我的肌肉里,身體內部。
我變得惶惶不可終日了起來,總感覺到自己的肚子在膨脹,根系不斷的占據了狹隘的空間,一棵幼小的枇杷樹正在我的肚子里茁壯成長,像一把出鞘的劍,穿過了肺部、氣管、咽喉,直抵腦袋頂部。我站著筆直挺拔,躺著也不敢卷曲,生怕肚子里的枇杷樹絞疼我的神經。我感到胸悶氣喘,呼吸困難,頭腦欲裂,甚至還不由自主的摸一下自己的頭頂,過門檻也下意識的把頭低下來。上學的路上,惡作劇的大頭還指使同黨起哄,說我的頭上就要長出一棵枇杷樹苗了。讓我驚恐不已,不得安身。夜晚睡覺,夢靨不斷,一棵瘋長的枇杷樹像樹藤一樣纏在我的周身,幾乎讓我窒息。驚醒過來,恐怖萬分。
母親到底還是看出了我的憂愁,她耐心的勸導我說出事情的原委。我只好如實相告,并把我的擔憂也說了出來。一旁吃飯的大嫂聽完,笑得噴飯。大哥告訴我說,這是瞎扯淡的事,不要聽那些人的胡言亂語。母親也笑了,摸著我的頭說,枇杷核早就拉出去了,哪來的枇杷樹。我一聽大人的解釋,如釋重負,從未有過的輕松,不由的舒心了起來。我這才知道一定是大頭買通了身邊的幾個同伴,利用我的懵懂無知,用驚悚的言語來加害于我。 我丟下手中的飯碗,朝祖母家奔去,祖母果然給我買了不少五顏六色的糖果。祖母見我恢復了生龍活虎的樣子,一把糖果塞了給我。我嘴里噙著甘甜的糖果,大搖大擺走過大頭的房前……